从1942年开始酝酿《夜谭十记》,到2020年收官之作《夜谭续记》,在马识途的创作生涯中,他自觉将自己看作是“说书人”,并以自己的创作实践,突破了小说的边界。
为了将说书人的角色扮演彻底,在《夜谭十记》和《夜谭续记》中,马识途精心构设了一个书场的空间,并选择说书人与听众。《夜谭十记》中的说书场建构在“冷板凳会”的基础上。这个冷板凳会的成员,都是在这个衙门那个公署混过十年二十年事的小科员,听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有资格将他们所听过的故事一一道来。到了《夜谭续记》,冷板凳会一变而为龙门阵茶会,除了冷板凳会剩下的成员以外,已过世的人的后代也加入进来。作为拥有共同的职业身份和大致相同道德立场的人,他们既是说书人,又是听众。
说书人植根于经验。经验,是一个故事最核心的东西。“口口相传的经验是所有讲故事者都从中汲取灵思的源泉。”“讲故事的人取材于自己亲历或道听途说的经验,然后把这种经验转化为听故事人的经验。”在《夜谭续记》里,我们常常能捕捉到马识途本人经验的灵光闪现。革命者在动荡的岁月中失去至亲,随后又重逢的故事,本身具有传奇性,因为附着了说书人本人的经验,就有了灵魂。从这个意义上说,《夜谭续记》及其他小说,是动荡时代生活的显影,格外珍贵。
说书人,还落在“说”上。在马识途的小说中,声音是格外重要的元素。读《夜谭十记》和《夜谭续记》,普通读者大约都会留心到四川方言的密集运用。四川话特有的幽默、泼辣、爽利某种程度上形构了小说的美学风格。声音往往同讲话人的身份、职业、社会地位、文化水平紧密相连。 “它(方言)唤起的不仅是特定地区的乡土羁绊与精神共鸣,更是对社会底层、边缘人物的认同。”及至到了下卷“夜谭新记”的部分,讲述知识青年、革命干部的故事,方言的成分就逐渐淡了,甚至《方圆记》就是一篇用书面语完成的小说。方言在《夜谭续记》的逐渐淡出,某种意义上也折射出时代的声音光景。
“说书人”的文化血脉其实一直潜行在中国文学发展的道路上,偶露峥嵘。年轻一代作家也屡屡表达对于故事的忠诚。虽然这“书”的内容或许因时代而异,赵树理、马识途等老一辈说书人或许会感到宽慰: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