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泥深入乡村
“这几年来,很多人都试图用小说的方式来描绘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过程,而《迎风山上的告别》这部小说,我觉得它更特别一点。”《人民文学》主编、著名评论家施战军曾公开点赞《迎风山上的告别》这样一部名字美好的作品。它的作者,就是四川青年女作家章泥。
响应四川省作协发动作家奔赴脱贫攻坚战场,开展文学扶贫活动的号召,章泥以自己女性的视角、细腻的情感,独辟蹊径,以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有语言障碍的孩子的口吻,写出脱贫攻坚这个宏大时代主题下,小人物与之辉芒闪耀的温暖故事——《迎风山上的告别》,让人看到“告别”即新生。
大凉山风光
源于真实的震惊 化为笔下的探索
2016年底和2018年初,经省作协选派,章泥两次参加由省脱贫攻坚领导小组统筹组建的四川省脱贫攻坚验收考核抽查组,奔赴精准扶贫第一线。在仁寿县、开江县、甘孜县等地的贫困乡村,她进村入户走访调查。
一次次深入,章泥发现一个特殊的群体——那些因病因残致贫的深度贫困家庭。“他们几乎没有自身造血功能,只能依靠政府兜底或外力援助。”章泥笔下的主角正是其中一员。“我小说中的陈又木一家四口都有不同程度的残障,这是有现实原型的。我和考核组的成员看着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真实情形,非常震惊。”据章泥透露,那个家庭的父亲是残疾人,母亲是智障,两个孩子一个10岁一个7岁,因为贫穷,长期处于闭塞环境,孩子体弱多病,智力发展和语言能力都相对滞后,加之体弱多病,他们一直没能接受义务教育。章泥感到痛心,她想,如果脱贫攻坚工作能让这样的家庭彻底改变,脱贫攻坚真的就做到了“美好生活,一个民族、一个家庭、一个人都不能少”。“但这里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贫困的代际传递。文明教育程度严重低下会使他们难以适应时代步伐,在日新月异的社会中缺乏竞争力,无法完成自身的超越而延续贫困状态。”想到这些,章泥决定,要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如何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故事。她将自己变成了令她震惊的陈又木原型,以“我”为视点展开叙事,“在小说中,‘我’就是那个生活最艰难的贫困儿童,在脱贫攻坚的时代进程中,‘我’的成长和文明的开化,是千千万万偏远乡村的贫困儿童的成长和文明的开化。”
在小说中,小主人翁陈又木刚开始是和自然界对话,后来因为所处的社会环境的拓展,他对世界的认知也随之拓展,他到了农村的集市、在“瘫子”郑华家看到了电视、接触到了书本,后来接触到了手机、互联网,再后来从贫困乡村来到省城特殊学校念书……章泥写出了陈又木在时代进程中不断文明化的过程,“想让读者切身体会到改变贫困乡村的落后面貌,从内到外都是一项综合性的系统工程。”章泥说。
采风中遇到淳朴的村民
往事并不随风 潜藏的情愫开启创作
敢于通过儿童的眼睛和和心灵,把小主人翁自身经历的今非昔比的变迁,置于精准扶贫这个对当代中国社会有着深刻影响的大背景中,既聚焦众多贫困户在国家、省、县、乡、村各方面积极外力作用下的改观,又注目贫困户乡亲与乡亲之间的相互帮扶,特别刻画了残障弱势群体的自身努力和心路历程——流畅的情节和一气呵成的升华,即便有真实的故事原型存在,也是不容易把握的,而章泥做到了。这,源于她多年的积累。
“以前我工作的地方就是一个贫困乡村,当时我在那里当乡村教师。记得有一次交学费,有个孩子从包里掏出一堆钱放在桌上,全是分、角币,皱巴巴的,钱上还有他手心里的汗水。还有一个小故事,十几年前,我们带了一部电影到对口扶贫村去,村里的人很高兴,来了很多人。后来下雨了,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孩子还在看。偌大的夜空下,这个孩子独自在雨中看电影的场景和画面,一直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山村的人们对文化的需求是内在的,也是渴望的。”章泥的记忆闸门不断开启,太多往事终成为她笔下最温暖的光。
采风中遇到的可爱的孩子
多年后,当章泥带着创作任务走进村庄,那种撞击心灵的感动再次席卷而来,“我所接触的农村是既艰难又清新,我周围那些来自农村的朋伴,他们质朴、纯善而坚韧的一面对我内心有非常细致地触动。之前,我的作品很少写到农村,但关于农村的很多情愫却一直潜藏在心底。这次创作《迎风山上的告别》,正好把深窖于心的一些东西调动起来了。”
2018年12月,四川省作协和四川省扶贫开发局在北京举办“改革开放四十年,四川省脱贫攻坚文学作品研讨会”,会中,有些评论家与章泥见面,叫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陈又木”。那一瞬间,章泥觉得奇妙而欣慰,“作为一名写作者,我以文学的形式创造的那些千千万万扶贫干部中的一员、那些平平凡凡的贫困人口中的一户,留在了不止是与我素不相识,而是与他们也素不相识的读者心中。”
笔下的人物被记得,于很多作家而言,已是莫大的荣耀。而章泥,想要达到的不仅仅如此。她还希望读者记得更多,作品中身残志坚的残疾少年“瘫子”郑华,受益于人机互动、柔性驱动的人工智能技术,实现了梦寐以求的独立行走;一度失去自信的盲童邓亮亮,因为互联网接触到经典音乐而开启心智……当然,她还希望给读者传达更多,“我还清楚记得一个贫困村的村委会办公室的墙壁上,写着‘朝受命、夕饮冰,昼无为、夜难寐’,当时看到这句话,突然体会到了第一线的扶贫干部所怀有的强烈使命感。章泥直言,在现实和小说中,扶贫干部、第一书记、包括进村入户调研的督导组有意无意地也给这些贫困少年传递了很多信息、给予了很多关爱,加之他们自身的努力、不放弃,他们的人生因此获得一次次新的转机。“所以,《迎风山上的告别》是在写一个最弱小、最卑微的贫困少年的群体怎样在脱贫攻坚的时代巨潮中从无望中看到希望,从困境中走出困境。脱贫攻坚就是为了‘告别’,告别会看到更多的希望,走上新生的希望。”
【对话】传递脱贫攻坚的温度
川观新闻记者 肖姗姗
一部描写残障弱势孩童的作品,却散发着健康的气息;一部罕见的不涉情爱的长篇小说,却处处流淌着爱。章泥成功地让读者感受到“脱贫攻坚”这个大词的温度,背后却是章泥对这个热门和宏大叙事主题的冷静思考。章泥认为,一旦进入文学作品的范畴,必定要有美学价值和美学意境——表达脱贫攻坚,是因为她发现了这里面蕴含的深厚的人文情怀。
记者:为什么会想到以儿童的视角来书写脱贫攻坚这个主题?
章泥:结束全省脱贫攻坚抽查考核工作后,所有的经历涌现于脑海,那家人,那两个孩子反复出现。当我准备小说创作的时候,他们在我心里已经惦记很久了。小说中还有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因医疗事故而致残的瘫子郑华,一个是先天盲童邓亮亮,他们在实际生活中都有原型。在我看来,这都是最难脱的贫、最难攻的坚。我想,如果我们脱贫攻坚工作能让这样的家庭的状况都如愿改变,“美好生活,一个民族、一个家庭、一个人都不能少”的期望也就能真正得以实现。如果我的小说能从逻辑和艺术上反映破解这难中之难、艰中之艰,就可能从文学上对脱贫攻坚这项时代壮举,做出毛细血管似地呈现。从儿童视角反映脱贫攻坚,可以避免同质化,不过,这种陌生化的效应对写作者来说,充满诱惑也充满挑战。
章泥与结对帮扶贫困户
记者:作为一名作家,如何理解脱贫攻坚这个伟大的时代命题?
章泥:脱贫攻坚,是一项重大民生工程,更是一项重要的民心工程,其宏伟实践精神和深厚人文精神从文化层面讲有丰沛的新内涵。书写脱贫攻坚,我最大的感受是这是重建文学与时代、社会的关联一个重要契机。同时,当脱贫攻坚成为时代交付给中国的命题,这场贴近乡土、涤荡心灵、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宏伟实践无疑是中国故事中最为精彩的篇章之一,也是文学最应该关注的领域之一。其中,每一个乡村的日新月异都构成了中国脱贫攻坚纪事中值得书写的一页,这场深刻的社会变革所蕴含的鲜活生命力和磅礴创造力给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记者:脱贫攻坚,文学不能缺席,作家不能缺席。三者相遇,会发生什么?
章泥:文学的根本使命是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深刻洞察,很多反映脱贫攻坚的优秀文学作品,既着力用审美理想观照当下的现实体验,又不断通过思辨以及独到的审察,把文学的精神能力植入作品血脉。我认为,作家们在新时代语境下的审美创造,积极参与了中国文学精神的最新建构,他们提供的丰富文本,让我们看到脱贫攻坚的中国经验如何进入到文学叙事。特别是小说与时代对话的方式,展开对人类境遇中共同困窘的探究,积累并丰富了“脱贫攻坚”的文学经验,其中一些焕发顽强生机的作品,构成了乡土文学的崭新环节。
记者:接下来,是否会继续关注脱贫攻坚,并进行新的创作?
章泥:目前正在创作的有一部长篇小说《月亮的女儿》,也是我们省文学扶贫“万千百十”活动凉山主题的成果。在我看来,脱贫攻坚这个命题是宏大的,不只是反反复复写一个贫困的家庭脱贫,一个贫困的山村富裕,接下来,我希望自己能在有关乡村振兴的创作上有所突破,能有更新的乡村图景的书写姿态和写作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