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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啊妮:返璞归真的生命言说
——梁平长诗《水经新注:嘉陵江》评论
来源: 四川日报 时间:2024-08-02

梁平的长诗《水经新注:嘉陵江》向我们展示了辗转流动的生命,温婉又锐利,从容又洒脱。

诗人笔下的嘉陵江,是用浑浊的江水,用生物的声音,用人文的探寻,用历史的画卷、刀光和血水写成的,一泻千里的磅礴气势中深含纤细的情愫。诗人不是嘉陵江边一个匆匆观光客,他是喝这条江的水长大的,所以其诗性的呈现,饱含自我心灵的成长和一再追问。

尽管诗行中很少出现“我”,但“我”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全诗16节,从嘉陵江的中游起源地昭化,一路经苍溪、阆中、南充、蓬安、合川,直至下游段的重庆朝天门。江水时而奔腾咆哮,时而草间潜行,时而雄阔大方,时而收窄急湍,可见这条江个性的丰富及历程的复杂,一种豪气、泼辣、隐忍和温柔集一身的品质,也深深影响了两岸人的禀性。

《水经新注:嘉陵江》是对《水经注》的诗性继承,更是诗性的再发现,是深具历史负重感的再审视,是对1300多公里长的嘉陵江气息和精神的再审美。诗人能时刻保持两点:一是对不同水段嘉陵江的情感定义和特殊认识,如苍溪,诗人着重于呈现静水深流下历史“空前绝后的惊涛”,这里的“惊涛”是诗人内在的感观;二是写水的同时一直在写人,写“人的水性,水的血性”,始终将故水和历史人物与现实中的自然景观和人文,自由穿插交叠,从而使一节诗歌承载了丰盛信息,让读者一再读到不同的嘉陵江“脸孔”。

诗人在诗中纯粹的“景色”描绘,如《阆中》《南充》《嘉陵索道》《吊脚楼》等,并没有满足于远景或近景的描绘,还有古今岁月风华的穿越,通过不同时期的名人雅士与更广阔地域的联接,形成多维的时空。能够这么写,很重要的,不只是诗人对嘉陵江水段和沿岸人文的熟识,更需要沉淀于心久久的思虑,即那些既能代表这一段水域个性的深掘,还要体现出特异的情感,让现实的天空和背景下,隐约看到千年的盛况。

冷静地身处当下,以“考古”的心态描写江上遗物,其实是有难度的,因为弄不好就会成为一般性的观赏感喟。要让所描述的语言产生内在惊悚,即要让遗物以某种生命的方式产生心跳和呼吸,甚至产生情绪和欲念——当然这应是诗人加上去的部分,也是景色叙述中“多出来”的部分,只有诗人和诗歌可以做得到,并能让读者切实体会到一种浪漫的悬浮感。

诗中人物的选择和描写,是这首长诗成功的关键,也是诗歌最精彩所在。16节诗中,几乎每一节都要涉及人物,都有不同人物风貌的呈现。嘉陵江的历史,也是人的历史,江水和千古风流人物相互映照和影响,根本的,当然还是嘉陵江对沿岸人民的精神滋润,正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杰地灵”,众多英雄豪杰、文学大家和能工巧匠产生于嘉陵江畔,这也是注定的。

在诗中,嘉陵江既是一个实体的存在,也是一个虚化又坚实的精神存在。所以,16节诗组成的长诗,诗人始终以“水”为主线,以“水上人”为角色,这种交映产生的个性和气质,属于嘉陵江,也属于千古英雄。当然,《合川》写的是普通百姓(打鱼人),他们属于嘉陵江,以水为家,又是嘉陵江真正的主人。

不可忽视这首长诗独特的语言力量。诗人笔下的嘉陵江,和我们更为熟知的长江、黄河相比,具有更多内敛并蓄的力量,以及不同水域多种的文化的肆意和浪漫,多了一种婉转和幽深,更多了江水与人文的同根生长。

写嘉陵江这样具公众属性的地理题材,如果仅仅站在大众视角,因可写的内容太多,而失去独特的个性,乃至诗性。所以,我认为,梁平是把“我”置于嘉陵江中一起写的,尽管如嘉陵江这般的诗歌,其语言最为突出的本质是其公共性和描写大江大河的共同性,诗人最大的挑战,是致力于写出属于自己的嘉陵江,即纯然怦动奔腾于内心深层的美学发现,同时还要以此打动和诱发读者(无论是否熟知这条江)以达成主体间的同频共振。

诗人在这部长诗中,当然没有更多借江水之奇特去刻意建立逻辑意义的“水的哲学”,但作为江水的精神及沿岸人士的故事,辉映出一种自然又人性的颂赞,其内涵的语言意义也呼之欲出。我特别注意到诗中对川陕俚语或方言的体现,并将之称为“水的戏谑和沙的幽默”,语言由此处于水性的跳跃和热情性感的“自由翻卷”中,还其本真的澄明。

所以,这部长诗的成功,也是语言的突围,并且是以江水九曲十八弯式的源远流长式的突破方式。语言只有摆脱既有“思想”的裹挟,全身心浸润于一条江里,返璞归真,呈现实实在在的“水性”和“人性”,才能成为诗歌史上有地位的文本。显然,梁平做到了。

当然,诗中更多的还是对流域地方性的紧密扣联,那些地方是山城,但也是嘉陵江的水脉。也许梁平诗中16节不同地域的描述,让《水经新注:嘉陵江》成为天下没有一行可被复制的写江河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