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只负云小梦,一步能登天下山。”身披霞光的徐霞客在这句话里流露出他不走寻常路的志向,隐于其中的“朝碧海而暮苍梧”“夜半车轮透影红”的磅礴气象和寥廓意境,更是令我心折。做一个旅行家,多么富有诗意的一个理想。其实,徐霞客远不只是旅行家,他还是地质学家、探险家和文学家。也许,真正的旅行原本就是这样,而非简简单单地游山玩水。
历史文化散文的创作也是如此。一篇文章的写作历程,可能就是一次历史的追溯,一次地理的探险,一次文化的考古,而绝不仅仅是文字的堆砌。所以,历史文化散文的创作并不简单,不但要求精深的人文素养、渊博的科学知识,还要有追本溯源的毅力和永不停歇的好奇心。如果有幸遇到好的历史文化散文,我们就可以揣着对文化的渴求和对岁月的膜拜,跟随作者的脚步,去探寻被湮没的历史,还原被风化的真相。
在读蒋蓝新作《西南风物笔记》时,除被川藏文化特有的厚重所震撼外,我还深切地感受到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作者以旅者的姿态带着我们漫步川藏、穿越古今,摆脱时间和空间的桎梏,领略千山之巅、万水之源的雄浑瑰丽,体悟峥嵘蜀道、天府秘境的奇幻秀美。正是那种感觉——一步能登天下山!
为弄清“天矫寻丈”的天彭牡丹到底是陈子庄对蔷薇的误认还是蜀地特有的物种,蒋蓝先是查阅了原画《红牡丹》和题款,又与陆游的旅踪和诗歌《赏山园牡丹有感》以及《天彭牡丹谱》相印证,更是找到曾在四川做官的王培荀的笔记《听雨楼随笔》,最后得出结论,“天矫寻丈,绝非虚言”,极可能是缠枝牡丹。
为了解自古虎豹纵横的巴蜀为什么不见豹子与华南虎的踪迹,他先后列举了《茅亭客话》(北宋 黄休复撰)、《元史》、《蜀都碎事》(清 陈祥裔撰)等古籍记载,还原蜀地古代虎豹生存状况,又收集到《四川资源动物志》《广元市林业志》《雅江县志》和《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发布前的地方性保护条例以及30年前的新闻报道等大量资料,终于发现:“华南虎、豹首先从人口稠密的川西南一线消失,继而在川中地区消失,再波及川东,最后的孑遗残留在川西、川北山区。”绘制出“人进虎退”的路线图。
为更深刻地了解甪(lù)端,蒋蓝甚至把研究的领域扩展到弓箭的制作。从传说里由秦始皇命名的怪物,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所载演化为明君圣主当政之吉兆的瑞兽,又到《宋书·符瑞志下》中“日行万八千里,又晓四夷之语”的神兽,再到清朝王士禛《陇蜀馀闻》中的护山异兽,甪端的传说一路演变,甚至被人们将其与貔貅以及大熊猫相混淆,其独角更被认为是做弓的良材。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传说中,蒋蓝不敢轻易作出判断,而是列举了种种可能,为甪端留下了最后的神秘。
书中类似的探究还有很多,如食火兽与火浣布、文豹与隋唐猎豹、蜀地精灵桐花凤等。在细细品读这些文章时,我收获的不仅是一些之前所不了解的知识,更重要的是一种探幽穷赜的精神意趣。所以,我感受到了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千百年后的人们,凭着毫不相干的一些蛛丝马迹,努力去还原千百年前的历史真相,即使没有成功,光是这个过程就不逊于《国家宝藏》的剧情。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读蒋蓝的《西南风物笔记》,是一次跨越山海的旅行,也是一次穿透时光的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