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时竟下了这么大的雨。他直愣愣地望着灰白色的天，沉重的晚云中透不出一丝光亮，云滴竟像豆粒一般大，粒粒飞旋将路上行人忙得急急开伞，这令他的心情有些沉闷，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时钟的指针悄然跳到了六点，他起身拖着麻木沉重的脚步，游魂似的飘回自己的蜗居处。最终，他决定蒸了冰箱中最后两个白粽。

他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没有闲心，没有闲钱去买两束艾草，或是薰一壶雄黄酒，况且也没有与之分享的朋友。出租屋内，难免有些清冷。

但粽子还是要吃的。

乳白的水汽渐渐捂住了整个厨房，透过稀疏的薄雾，似乎看到了什么.....

家乡的端午，天气似乎永远都那么好，天空总是清透的碧蓝，而阳光总是那样的温和明亮。年年端午前夕，母亲和奶奶都会将糯米提前泡上，以预备第二天早上包粽子，父亲则会买来艾草果品，雄黄猪肉，种种东西。每次看到这情景，就知道节日又到了。他家是水乡，出鸭，且必定是麻鸭，也出鸭蛋，腌成咸蛋，连同鲜肉包进粽子里，蛋白细腻白嫩，蛋黄则鲜红香软，连蛋中的红油也是好下饭的好东西。端午时，家中长辈都会为孩子用五彩丝线打鸭蛋络子，而挑鸭蛋也有讲究，得去挑那尖头秀气的，还得是青皮的端午新腌的鸭蛋，有一点淡淡的咸味，白嘴吃极香，挂在脖子上神奇又好吃，孩子们没有不喜欢的。

有时村里还会搭戏台演戏，当然都是些草台班子，不过大家也都乐意去凑个热闹，沾些端午的福气，他总是和其他伙伴一起去看戏，台上吹吹打打，台下的孩子便吃起从家中带来的鸭蛋络子，吃干果，喝水。草台班子总会提供喝不完的白水。直到回程的时候，他撑起一捧小船，逗逗水上悠哉的鸭子，鸭子受了惊，扑腾起翅膀飞了，带起一片水花，不一会儿，水面复又平静下来，唯有小船划过留下的静悄悄的涟漪。

回家在门上贴彩符，祭过灶王爷，挂了艾草，桌上早已放好了吃食，这也是他最期盼的时刻。新鲜的拌野菜，清蒸鱼，还有脆甜的大红桃，吃粽子，画一笔虎。粽子个个白白胖胖，糯米软糯，肉蛋鲜香，吃得满口余香，意犹未尽，画虎更是有趣，用雄黄写虎字，一笔到尾连贯不断，家乡的孩子个个都会画一笔虎。童年的端午是彩色的。

闹钟声将它惊醒，出租屋内并没有开灯，只有手机上微弱的荧光以及微弱的粽叶香，提醒他粽子好了。他又一次木然地起身开灯，屋子里顿时洒满昏黄的灯光，雨还在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了，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它显得愈发孤独。

面前是两个白粽。

一口。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端午家宴上开心地说自己长大后，要让父母有吃不完肉粽的小男孩，而父亲笑着对他说：“那我可等到哈。”

他来到这座城市已经19年了，仿人只是一个社畜，无分文父母早已离世。

两口。

童年的自己有许多好伙伴，端午是大家总会互道，端午安康，不论离得有多远，家人们也总会尽可能赶回来一起过节，餐桌上总会弥漫着快活的气息。母亲将一个彩色的鸭蛋络子为小男孩挂上。

端午安康，端午安康，端午于他的家乡而言，是团圆的日子。可是他只在母亲病重时回过家，他来到这座城市19年，也就孤独了19年。

雨夜斑驳模糊了人群，留他独处于世界上这小小的一角，泪水早已糊的眼前一片迷离，他大口大口地塞着白粽，惶惶的，四要将过去的一切幸福痛苦孤独一并咽下。糯米软糯，除了没有清香的咸淡与鲜香和家乡的记忆，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低声对自己说：

端午，安康。

（作者系成都外国语学校高2023（10）班学生、语花文学社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