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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世界偶然松动时便看到了蝴蝶
——读李元胜考察笔记《寻蝶记》

李元胜提到过国外电影的一句台词:人类永远有填满空白的冲动。他像这句台词的主动阐释者——一个获得鲁迅文学奖的诗人,在从事自然考察20多年后,第一次出版了关于蝴蝶的专项考察笔记《寻蝶记》——这也是国内第一本野外寻蝶笔记。

作为一个博物旅行家,李元胜对各类昆虫和植物有过长久且广博的关注,甚至涉猎过野外蛇蛙一类。但他最为痴迷的,一直都是蝴蝶。《寻蝶记》从贵州的十二背后,到重庆的四面山、金佛山、阴条岭,一路南下到南岭、武夷山,绵延跌宕几乎整个中国南部山脉,精选收录了20多年间拍摄的300余张蝴蝶照片。

李元胜说,这些都得益于他雨季在西双版纳考察时训练出的工作模式:雨停出门找蝴蝶,雨后回屋写笔记。就是这样规律的即时记录,才让所有细节和故事以那么新鲜的模样在这本书里呈现出来。

每一次相逢和记录都是一次温柔的探索。李元胜在开篇《武夷山寻蝶记》表明了武夷之行是为生态环境部的一个科研机构做蝴蝶调查,但他首先关注和配图的不是蝴蝶,而是植物。他看到代表山林耕作区的竹林和代表原始森林的树冠在空中融洽相处,看到蝴蝶的寄主植物在风中招摇。

这本书饶有兴致地讲解了寻蝶的两种方式:刷山、蹲点。李元胜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例如,要找到新月带蛱蝶的雌蝶,就蹲守在玉叶金花旁——这也许是“蝶恋花”在当代博物旅行中的另一种阐释。野外寻蝶,“蝶恋花”是索引之一,“随手收集的鸟粪、树上掉下的果子碎片、溪蟹的残肢、一点点肥泥”都是吸引蝴蝶到来的诱饵。李元胜甚至还独创了诱蝶的双点位法,屡试不爽。

在刷山过程中,沿着溪边的小道,慢慢前行还得高度注意一些细微的环境变化——要从惊醒的昆虫凌乱飞舞中,迅速判断出哪些影子是蝴蝶,然后又在静止的绿色中,通过色差发现原地不动的蝴蝶——李元胜说,这个过程非常有趣又充满难度。这似乎给读者一个进阶的诱饵,吸引更多读者参与野外寻蝶中。

李元胜每本书但凡有著名昆虫学家张巍巍,出场都自带喜感——张巍巍让李元胜马上去阴条岭拍稀有蝶种,张巍巍上车说困,休息一会再换他开车,结果“这一会儿”就是5个多小时,已快到目的地了。

在这本书里,李元胜首次披露了张巍巍对他的“救命之恩”——张巍巍看完李元胜的工作现场就走了,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说话,李元胜就停在原地等他说话,一块岩石落在李元胜原准备去的地方。

在中国文化中,庄周梦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美好故事,人与蝶互为本体,形成逍遥游的自由精神状态。李元胜在《寻蝶记》中记录了一个人在野外寻蝶后的一次半梦半醒:以双肩包当枕头,在一块晒不到太阳却干燥的平坦石头上睡了下来,都没拂去上面零星的落花,闭上眼,整个世界只剩下水声。迷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树林里喊他。突然醒来,只有细细鸟声,但这声音在迷糊的旅人耳中却声如洪钟。

这种野外关于细小和巨大的反差体验,常常存在李元胜一个人的寻蝶过程中。有一次,“从长长的石梯下到沟底,全身一阵清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像是自己缩小了,走在一个精心设计的盆景里,巨石、悬崖上的树、小桥、溪水完美地组成了一幅幅立体的山水画。”

蝴蝶相较于人类,是微观世界;人类相较于山川宇宙,也是微观世界。蝴蝶的生命是一瞬,人的生命也是一瞬。所以,为什么不能心怀敬畏且身心自由地活着?

诗人还在这本书中奉献出有且仅有一首关于蝴蝶的诗歌:《在饭罗洞河》。这首诗是在南岭九连山看到三尾灰蝶后获得的,甚至有电光火石的意味。诗人称之为“奇迹般的瞬间”——这是一只到地面晒太阳的蝴蝶,“腹部的前后翘,都像是锈迹斑斑的旧物件,上面却极为奢侈地有规律地镶嵌上了小银片。银的光亮和旧暗的背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而当它打开翅膀正面时,又显露出鲜明的蓝色斑。”李元胜以笨拙费劲的迂回方式靠近了它,获得了“清晨般的喜悦充盈”。

清凉意,自在心。我们需要在世界偶尔松动时去看看蝴蝶,寻找那一条缝隙,反观自我。所以,等到下一个春暖花开的当口,带上这本《寻蝶记》,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