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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吉狄马加:始于精神原乡的灵魂书写
——序胡畔《白色的胎记》

胡畔诗集《白色的胎记》即将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近日读后,不能不为这位白族青年诗人的诗作感慨。

她在大学教书,教学科研之余创作诗歌,营建着诗意的精神家园。四川是个诗歌大省,古今诗人辈出,尤其是当代有许多诗人,其中包括好些少数民族诗人。胡畔并不是在她祖辈聚居的云南大理长大,她出生在凉山,从小听到父辈讲述白族的历史和民情风俗,多次奔赴祖辈生活的苍山洱海,将她精神还乡的美好记忆留在诗中。

青少年时期的凉山生活也给了胡畔深刻的影响,在她的诗里同样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但她的诗没有局限于对自己民族和凉山的书写,更多的诗歌创作感受源于中华文化和大自然的陶冶,来自她对生命与生活的体悟。她的创作视野颇为开阔,历史人物、社会现实、山川河流、树木花草在她的笔下都被赋予了独特的诗意。

胡畔的心灵上印刻着祖辈的白色胎记,她走到哪里都没有忘记自己是白族的后代。她将自己对民族的热爱倾进《三道茶与咖啡》《节日的阿哥》《霸王鞭》《蝴蝶泉》《荷包》《扎染的青白》等一系列民族风情的诗中,让人身临其境地领略到白族人民勤劳勇敢、淳朴善良的美好品质。写给同胞亲人的那些诗里,字里行间洋溢着对他们的感恩和深切怀念。

胡畔在更广阔的历史和现实空间里,走近她崇敬的古人和今人,与他们进行心灵的对话。在感伤的五月,她希望生前没有实现愿望的屈原“为久违的故国/为你眷恋的香草美人/写下怀念的诗句”(《五月,想起屈子》)。在物欲横流,对屈原日渐疏远的现实中,怀念的诗句无疑是对崇高精神的呼唤。

在夜雨的中秋,她对深切怀念的李白说:“失落的月亮让你丧魂/杜甫懂你,早就为你预言/不朽的盛名将成为你身后的寂寞/诗仙,骑鲸远去吧/你的明月在大海/那里你才能枕月安睡”(《夜雨中秋怀李白》)。参悟李杜命运,透视先贤身前身后的荣辱得失,平静而睿智的诗语让人心静。

对不是诗人却留下“在禾下乘凉”绝佳诗句的袁隆平,胡畔向他发出了由衷的礼赞:“乘凉禾下,神农不曾奢望/浪漫的李白不曾幻想/请问,三千年诗坛谁有这样的豪气/让中国端稳自己的饭碗/让人类呼吸的空气里溢满稻香/你把自己长成稻穗/最懂什么叫诗意的栖居”(《在禾下乘凉——写给袁隆平》)。这样的诗生长于大地,融合着人间烟火和浪漫,让人读起来亲切而欣慰。

对谢绝西方发达国家挽留,回国为西藏开发地质资源作出巨大贡献的多吉院士,她深情讴歌:“紫铜色的身躯蓄满阳光/你把自己所有的热能注入羊八井/迸发万千瓦的高温/驱散了雪域高原的严寒/在同胞的心里散发着温暖”(《生命迸发的热能——致多吉院士》)。

她所写的古今诗人、杰出人物和普通劳动者,都能让其鲜活的灵魂跃然纸上,或昭示着高尚的人格,或蕴藏着人间的真情。

也许是因为女诗人的敏感,她在赏花时能听懂花语,四季的不少花卉让她听到了不同凡响的诉说。花期特别短暂,以致世人难见的昙花告诉她,“开花的心情永不凋残/无人知道你在暗夜里修炼明媚/沐浴星光,涤净尘染的灵魂”(《昙花》)。莲花的品质不仅在于出淤泥而不染,还能在亭亭玉立中自主命运,乐意奉献出生命的芳馨,“风已吹散了《爱莲说》的意境/你依然伫立清水中/拥有一个静虚的世界”(《莲》)。

爱美是人的天性,而保持美确属不易,诗人知道花在生活的严寒酷暑里特别是在爱情的风雨中的脆弱,“四季的温差捉摸不透/花儿们的寿命听任时令的决定”,但月季却告诉她,“与爱情复杂的含义无关/不会随情人节的来去涨落价格/不愿插进花瓶/在死水里消磨残生/相依竹篱或独守庭院/不吝芳华 扮俏岁月的容颜”(《月季花》)。

诗集中的花语不少,诗人的心情与花语共鸣,道出高洁的人生姿态。

作为永恒题材的爱情,胡畔自然有所书写。她的爱情诗中有抒发对爱情的向往和离愁别恨,温婉地表达着“思念或被思念都是一种幸福”(《白露,幸福着芦苇》)。但她写自己爱情体验的诗并不多,更多的是对千百年来形成的男尊女卑的爱情观的深刻反思和批判。

在《爱情的经典》里,她看到“线装书的爱情有太多版本/形象的注释成为男人向往的经典/呼天号地的上邪惊天动地/坚贞的情操竖起女子的标本/传诵千古的望夫石/同样符合男人的心情/即便丈夫成为永不归家的人/也要把自己站成冰冷僵硬的岩石/遗憾的是查不到望妻石的注释”。她尖锐地揭露“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借女人之口的男权话语,“翻遍发黄的中国诗词/谁能找到一个男人在呼‘上邪’”,当然也不会流传“望妻石”之类的美谈。翻阅这样的历史,她的手指有灼伤的疼痛,对曲解或遮蔽女性爱情悲剧的言说与不平等的爱情传统表达了强烈的憎恨。

在当代社会盛行的爱情AA制现象中,她也痛心地看到了爱情在利益关系中的变质与危机,“诗外的爱情流行着AA制/账号房车甚至锅碗瓢盆/写上了不同的姓氏/月亮还是那轮熟悉的月亮/在天空悬成一块冰冷的石头/分不分手,那些美丽的诗句/都在长夜里同床异梦”(《诗里的爱情与AA制》)。她希望追求爱情和幸福的人不要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为自己设置精神牢笼,“心,一旦成为形役/自己便成为囚徒”(《心役》)。

有如此情怀,难能可贵。诗句中的警言,已不仅关涉爱情婚姻,人的全部生活也当囊括其中。

在人生的季节轮回中,白族青年诗人胡畔从祖辈开辟的精神原乡里走进时代的新天地,在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冲撞中感受历史变迁的人生况味,用诗意的笔触书写自己的真实体验,不仅让我们看到了她对爱与美的诗意追求,也让我们看到了她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她书写的内容贴近现实生活,蕴含生命的激情和真诚的博爱,诗语自然灵动,清新隽永,时有耐人寻味的人生哲理佳句。

但她毕竟年轻,远方的前面还有远方,正如“远方没有边界”,诗歌的天地更没有边界。诗人的胸怀应该宽广,关怀自我和民族命运的同时,还应该关怀人类共同发展的命运,写最带有本质意义的东西,让不同民族的人感受到共同的脉动,这样才能让诗歌具有更大的时代意义和审美价值。

希望胡畔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继续追求深远的诗歌意境,写出更多优秀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