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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李立: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颂歌
——舞剧《孔子》观后

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孔子,或是司马迁笔下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或是朱熹眼中的“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或是周润发饰演的“满目慈祥”。总之,在中国人的心中,有中国就有孔子,有孔子就是中国。

在中国,孔子过去长期被作为圣人而存在。中国歌剧舞剧院的舞剧《孔子》,好就好在没有把孔子作为圣人,而是以平等的视角还原了一个在现实生活中的孔子。它不是以传记的方式面面俱到,而是有意识截取了几个标志性片段,透视着孔子的生活际遇。

《孔子》还原了孔子最不堪、最软弱也最让人共情的一面:那是一个胸怀大志却无国可报的孔子,一个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的孔子,一个看透了现实依然乐天知命的孔子,一个通过改变自身从而改变民族的孔子。一言以蔽之,《孔子》不仅是孔子的颂歌,更是人的颂歌。

说是颂歌,其实是在颂文化。《孔子》的神来之笔是诗书乐舞的融合,就是《诗经》与《论语》交相辉映,音乐、舞蹈、绘画、装置、雕塑的联袂展现,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具身性呈现。有《采薇》中的“杨柳依依”,有《蒹葭》中的“所谓伊人”,有《幽兰操》似诉似泣、如怨如愤,有《论语》中的“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些饱含着中国典籍的文字书简、极具象征意味的长袖佩剑、比德之玉、无弦之琴、杏坛之花,都不证自明地象征着物性的魅力。

在某一瞬间,我们忽然发现,文人的文化,文人与文心是分不开的,文心与文情是离不掉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正是在文人、文心、文情中荡漾开来,波折而去,隐藏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代代传承的文化基因,那是李白的将进酒,是杜甫的春望、是苏东坡的定风波……

颂歌之所以是颂歌,紧要之处是音乐。《孔子》最令人激情澎湃而又拍案叫绝的是音乐所带来的感染力。《孔子》实现了音乐与舞蹈的完美融合,舞蹈在音乐的节奏中展示着身体的自由力量,音乐在舞蹈的释放中伸展着想象的翅膀。舞蹈挣脱了身体的束缚,音乐跳脱出了时空的宰制。

两者共同把观众带到《孔子》命运的转折处,使得我们共情于孔子的所思所想:周遭的世界是如此的黑暗,黎民百姓的生计是如此艰难,仁德的思想在统治者的眼中不闻一名,黄钟尽毁,瓦釜雷鸣。一个读书人,逍遥九州却无所定处,学富五车却报国无门。孔子的委屈、愤懑、忧伤与难过,在“习习谷风”中近乎完美地被演绎了出来。那里有“伤不逢时”寄情兰花,有“远送于野”的余音绕梁,有“何彼苍天”的天问不绝……

说是颂歌,其实更多的是悲情。只不过,《孔子》背后的悲情更凸显为一种强烈的崇高感。悲情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满目中尽是失望与不堪,孔子的理想从来没有实现过;崇高感之所以强烈,恰恰在于《孔子》把苦难与困顿变成了诗歌与音乐,书简舞与采薇舞才会成为10年来《孔子》中永恒的经典。

命运一方面使孔子如“丧家之犬”“厄于陈蔡”,另一方面又让孔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的人生际遇像极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历程。中华民族历尽磨难,中华文脉从来没有断裂,这是人类文化史上的奇迹。

正是因为中华民族有了孔子这样的文化圣人,中华文脉才得以传承与永生。这传承在《论语》中,在《诗经》里,永生在孔子的仁德理想、教育情怀、天下大道中。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在试图找到心中的那个孔子,也许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面对失败的痛哭流涕,一位政治家在报国无门时的绝望回眸,一位教育家在携手众生前行的风乎舞雩,一位长者在杏坛树下的德泽绵长。无论是哪个模样的孔子,都铭刻着中华文脉的基因。孔子,就是中国文化的原乡,就是读书人应该有的样子。

理想主义者的颂歌,最终沉淀为新时代中国文艺创作的高峰。这高峰不仅是当代中国舞剧艺术的探索,还是当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孔子》演绎出了超越一般性舞剧的意义,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外交流的经典篇章。